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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誕以及走失的日常性——張曉的《他們》

文 / 海傑

張曉的作品是短促而集中的,他少有凝視,並迅速按下快門,在稍縱即逝的時間縫隙裏,他用閃光燈打亮了中心部分,暗角四面圍上,嫵媚、夢幻、怪異而豔俗的舞臺便已落成,他看著他們在這舞臺之上,上演日常現實裏的荒誕劇。在張曉按下快門的那時候,就意味著他與世界的關係已經確定:他必然要面對這輛荒涼快車裏超現實的離奇的炫彩部分,並和與之相對的偽裝的耀眼部分做出決裂。這是他感同身受的現實寫真。

是不是現實變身為影像,本身就意味著荒誕性的存在?抑或是這荒誕是一種被忽視的日常在被觀看時所發出的存在信號?再或是經過處理和映照的現實與影像對接過程中產生的陌生化效果?總之,我們在看攝影師張曉的作品《他們》時,無時不刻都處在一個超現實的語境之中。張曉很及時恰當地拍下這些場面,並避開常規報導裏被誇大和提煉的事件,直面粗糙的第一現場。

這是個並不真實的世界,我喜歡他們,他們在某個時刻的狀態已經超越了現實的自己,像是在夢境之中夢遊。我拍照片的時候很少和他們對話,只是眼神的交流,更多的時候是迅速按下快門,快門聲伴隨著刺眼的閃光燈直射過去,他們這才如夢初醒地詫異地看著我,等他們回過神來,我已經匆匆離開。因為他們的眼神很多是我所不敢面對的。我像是在逃避,正如逃避鏡子中的我自己。——張曉

張曉是國內攝影師中較早意識到小人物的志趣、行為特徵,並擁有將這種行為特徵精確地轉譯為影像才華的人,這個成長於網路的攝影師並沒有沉迷於閑情或偶發的小情趣,而是提起鈍刀,迎風揮舞。他在作品裏自發地間離了那些國民性中的陰霾與低沉,放任他們在日常瑣碎和紮堆中尋找歡樂,將他們平日裏不多見的剩餘的旺盛精力揮灑到湊熱鬧、幫閒以及被觀賞中去。這似乎是一個有趣的事情,當人們離開日常的生活場所,而奔向公園或其他聚集地時,會釋放出曖昧不明的無意識和疏離感,並偶爾散發出某種澹妄的危險性,我們不妨將其稱之為「走失的日常性」。這在張曉的作品《他們》中似乎更為明顯,從他後來的成名作《海岸線》的延續中我們可以意識到,這種對於底層日常性的視覺識別在《他們》中就已經完成。

另外,Holga相機先天缺陷的機器構造給拍攝帶來未知和不確定性,同時也提起了張曉的期待和幻想。這種特殊的材料屬性,納入到張曉的作品中來,便是放大了日常的可看性,讓所有的照片如同挾裹著昏暗氣息的沙塵暴一般的粗糲湧動。現場成為舞臺,被攝體從日常的生活起居和社會身份中走出來,進入不設防的表演狀態中來,只是這表演依然是自我映照的一部分。過期膠捲加重了畫面迷亂的部分,為被攝體和觀看者催眠,直到進入夢遊的荒誕狀態。他們與社會秩序中那個警覺的自我早已分離。

我不妨援引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加繆曾就荒誕的特徵說過的一句話來做本文的結束:「在一個突然被剝奪掉幻象與光亮的宇宙裏,人覺得自己是一個外人、一個異鄉人,既然他被剝奪了對失去家園的記憶或對己承諾之樂土的希望,他的放逐是不可挽回了。這種人與生命以及演員與場景的分離就是荒誕的情感。」


《他們》| 張曉 | 64頁 | 54幅彩色照片 | 18.5x26cm | 布面精裝 | 沛帛新美感紙 | 限量500本 | 2012年12月 | 假雜誌社出版


海傑,攝影評論者、策展人及專欄作家。

本文亦收錄於張曉攝影集《他們》,寫於2012年11月9日北京。